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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大情结

还乡的书及其他

作者:蒋华林 校友 发布时间:2019-05-28


(蒋华林,现为广东财经大学经济学院讲师、法学博士生,系兰州理工大学法学院2003级法学专业本科生)


[按语]2018年12月作者工大学习期间课外阅读的部分学术著作200余种,捐赠法学院资料室以期该部分图书能够在更开阔的空间发挥更大价值。“让兰州的书回兰州”。本文缘作。祝福母校以及启蒙于我们一代的老师们


国人常将“上学”称呼“读书”,尤其中老年辈问你在哪里读书,实则问你就读或毕业于哪个学校或哪所大学。如是观之,将上学、上大学的最主要、最紧要、最核心之事定位为读书,应该并不为过。大学阶段,是人之一生阅读/思考习惯养成、知识积淀、个人修为等的社会生物学上的“关键期”。毋宁说,读书,就是不负好时光。纵使大学之后因缘际会而致每个人的人生道路选择几乎是不一样的,阅读依然是为大学之大道。我的“上学记”发生于兰州、栖居在工大,且在时间上比一般人还稍微长一点点,因为在我2007年拿到母校法律本科毕业证书时,又同时收到了一张来自母校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于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时光即与母校一起走过,相互见证。其中,必然五味杂陈,端在于,一个人的长成,难免“少年维特之烦恼”。但很庆幸,无论酸甜苦辣、风霜雨雪、沙霾云烟,均可视为人生的历练,当做一笔宝贵的财富。更何况这一过程,始终与书作伴,漫卷诗书,自由自在,从中吸取营养、偶有顿悟,享受阅读带来的一次又一次的思想操练。这样一段无忧无虑、无问西东的读书的美好时光,被激发的那种对于知识的敏感与保有的好奇心,至今想来还令人着迷、无比向往。

甲子山下的书情法意,居其要冲者当属图书馆。图书馆是知识的圣殿,是大学的精神高地,是大学生的智性家园,是校园文化-物理空间中轴线的中心。是故,有了博尔赫斯为大家所耳熟能详的诗句,“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学校老图书馆,非书院遗物,与教会无关,破四旧、砸烂一切之后再之后的构造(1989年),一度担当学校地标角色,但特色并不明显,除了屋顶有棵树外。这树虽小,但在西北干旱少雨气侯下似乎存在十数年矣。我们到的时候,她在那,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在那,时隔出走多年,她依然磐石不移,屹立风霜雨雪中,没见参天,也未曾倒下;这树不高,但占据着整个校园的精神高地,馆高树为峰,背倚黄河,胸怀天下;这树无名,却闻达于十余万工大人。那是一种诱惑,一直远观着,从未想过亵玩,更多的只是在她的脚下尽情地阅读、思考,神游四方,把我们最初的梦想尽收其中;这树根下,馆藏并不丰富,设施也极简陋,但庆幸那些年还有一张安静的书桌,一代代工大人从中吸取养分,走向远方。时光回返到多年前,学校图书馆法学类藏书并不丰富,虽然,对于一名大学生而言,大凡能够认真利用好图书馆与学院资料室资源,基本上能够满足学习所需。但随着一个人阅读的深入,则会发现,馆藏在一些领域并不体系化,或是某位学者的著述,也并不全。有时候竟然会出现看了上本、没有下本的状况,如读了邱兴隆教授的《关于惩罚的哲学——刑罚根据论》,再想找他早期成名作《刑罚学》则是没有的,读了陈兴良教授的《刑法哲学》《刑法的人性基础》,却找不到《刑法的价值构造》(此三书系陈兴良教授“刑法哲学三部曲”)等等,诸如此类现象,难免让人很不解渴。若是心心念念还想看某本书、希图厘清某位学者的知识脉络、某个学派的来龙去脉的话,就得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了。

法治中国建设大转型期都得法治、德治、自治相结合,读书,当然也不可能完全仰赖于图书馆藏之一端。她是基础,却非全部。现在想来,过去确实也基本没有去想如今日的馆际互借、文献传递,或是通过朋友关系等到其他大学图书馆代借等方式,只想着去买一本,虽然得自掏腰包,但买回来也算是自己的藏书了。新近出版的书,可以通过当当网、卓越网大巨头网上书店购买。但对于一些出版时间较为久远,却又具有知识史、谱系性、基础类的理论书籍,就得求助于一些小众化网络书店,如时年的天平法律书店、蔚蓝网上书店、孔夫子旧书网等。我个人有一部分藏书,就是当年在约束条件之下从这些小网店买入的。这是他们的差异价值。但时年网上购书并不如现在便捷——这恐怕是00后大学生难以理解的事了,比如那时候网上支付还刚刚兴起,在读学生基本上都没有电脑,到17号楼下负三层及前后门网吧上网选中书后下单,还得约个比较新潮的开通网银的同学去帮忙支付,加之快递行业还处于萌芽状态,一般都得等上一周甚至十来天的时间,才能拿到书,送达方式基本是邮政挂号。根据以往经验估摸着书快要到了时,那几天每天下课都会到1号楼进门大厅墙壁上那个橱窗看看挂在里面的一张张小纸条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信件寄到学校后,平邮投放班级信箱,挂号信则会由学校收发室工作人员把姓名和班级信息一溜下来写在一张纸上,挂在玻璃橱窗中,大家根据姓名、学号,凭学生证到收发室工作人员处领取)。历经如此折腾与等待,当取到所购书籍,打开书本那一刻,自然而然产生一种更大的满足感。读书,不免也会更认真、更专注、更懂得珍惜。

当然,这其间,实体书店也一直是一个好的去处。大家常去的有南关什字的西北书城,分布于兰州市内的纸中城邦、广场书城、法苑书店,各大学附近的兰州理工书店(工大附近的书店名字都这么工大味)、凤栖梧书店(兰州大学附近)、书立方(西北师范大学附近)等独立书店,以及兰州城隍庙里的旧书肆等如果说网上书店是精准捕捉,那么,分布于大街小巷的实体书店,则好比是一次次漫无目的过程中的美好邂逅。尤其是近年来当我们越来越习惯于、越来越频繁地通过网络购书、购物之际,偶尔专门或顺路逛逛实体书店的意外收获、整体感受还是难以替代、让人回味的。正是这样无数次学校图书馆/资料室的兜兜转转、实体书店的不期而遇、网上书店的信马由缰,不断试错中找到了方向,爬山涉水中发现了热爱(或不爱)。不过,无论你通过什么途径、历经多少折曲迂回,在那十余年前的大学时光里,在兰工坪这块热土之上,狗娃山上上下下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承载与见证了我们一代人法学知识的原始积累,培养了基本的法理思维、法律思维与法治思维,留下了我们行动与思考的履痕。从法治与人治问题讨论、法治论,到法辨、走向权利时代,从比较法总论、比较宪法与行政法,到法治及其本土资源、法治秩序的建构、中国法学向何处去,从古律寻义、政法笔记,到法边馀墨、看得见的正义,时光随书页翻动而流逝,字里行间收藏着过去的日月光华。像法律人一样思考,然后,呼啸地走向大江南北……

青青大学校园里的读书生活何以总是让人怀念、追忆?端在于,学生时代的读书,不为时间所限(或许那些年我们什么都没有,但却拥有大把大把可以自由支配、最可宝贵的时间),也不为论文、课题、项目、职称等所累,只要你愿意读、你喜欢读,你尽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爱我所爱、读我所读。但少不经事之年,市场经济伴生的消费主义、快餐文化、诱惑丛生之下,或又会遭遇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读书?这本身应该不成为一个问题。毕竟,把过多的东西附加到读书之上,未免使之产生不能承受之重,最终还可能导致“书没读进去、人没走出来”尴尬局面,亦或是形式上读了书,末了发现并没有达到个人预期目的,徒留神伤。久而久之,读书自然失去乐趣,难以持久,更难以将读书像盐一样融入你的日常有味而无形。对此,不如转换一个思路,与其缠磨于难以找到答案也不可能有让你满意答案的“为什么读书”一题,不如坦荡地保有一种不为什么读书的姿态,“少一些功利主义的追求,多一些不问为什么的坚持”。与此同时,也需要认识到,读书未必能把所有问题解开,在其可能性上,通过阅读,或可以不断寻索到问题所在、不断突破知识的边界、扩大智识的接触面,并学会了提问——这不失为通往真知的阶梯。“我们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无知,而这,正是我们打开一本书,又一本书的,动力所在。”或许,读书不问意义,读书方有意义,此般才是读书的一种正确打开方式。这很后现代!言说的去中心化与心态的正确回归罢了。历史从来都不是线性发展的,人们的思维也从来不可能统一。诚如罗素所言,“参差多样乃是世界的本性”。在这丰富多彩亦不断裂变的人间世,一些可以通约的地方,阐释与再阐释,批判以及对于批判的批判,或者是,主体间性、商谈理性,不失之为达成共识的把手。故也还有必要在一个中观层面上予以回应之,就好比植树造林,是涵养水土、阻挡风沙,改善生态环境的重要且基础举措,而读书,则是滋润个体、塑造灵魂、化育社会,防止心灵荒漠化、找到精神家园的根本之举。苏力过去在谈及翻译波斯纳著作的感受时讲到,“翻译的过程就像是山路上的盘旋,其中的好处又岂止是峰回路转?有时还是惊心动魄!这倒也不是说波斯纳给出了多少真理的结论。那只对毕生追求真理的人或只向真理低头者才有意义;对于我来说,真理从来都不如思考本身诱人或绚丽。旅游的愉悦在于顺利抵达旅游目的地吗?只有跋涉,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即便走岔了道,同真理失之交臂,那也让人长经验,长能力。”阅读的体验亦然。从书籍中,获取慰藉,养成独立人格,学会思考,发现美和善良,更新自我,新民而新社会、兴国家。通过读书,打开另一扇窗,通往自由之路。这无疑是一种大美。

“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这不失之为道尽了读书的智慧与智慧的读书。作为新时代的法律人,其理论思考与现实考量,均应做到从人到人(而非物),从权利到权利(而非权力),在知识与良知之间,尊重常识、常理、常情,形成一个闭环。这就势必要求法律人,在理解并灵活运用“读书的法理”、方法(或称无法之法)基础上,不仅仅要读法律/法学书,还要多读文史哲乃至关注AI、区块链、大数据等跨学科前沿知识发展,把握历史大势,整全地理解真实的世界,同时,还要读天地之书。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西北地区是中国一体多元法律文化历史传统及其活化资源分布和积淀的富矿区”,“农牧交错地带,提供了文明发生的‘地理机会’”,关注我们身边的学术资源,深刻把握“河陇地区作为中国法学运思的历史文化地理锚点”,需要更加扎实的理论功底,更加宽广的学术视野,更加高远的学术志趣,方能实现、也有责任促成实现“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这一“贮存地”本土法治资源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立足本土而不囿于本土。在此,法学院吕志祥教授的《藏族习惯法:传统与转型》、常丽霞教授的《藏族牧区生态习惯法文化的传承与变迁研究:以拉卜楞地区为中心》等即是先行做出了很好的探索,做出了标新立异、独具匠心,令人刮目相看的成果”。他们的坚守与求索,以知识+视野+情怀的有机融合,再次提醒非北上广所谓中心地带学人及学子们(不得不说明的是,中心-边缘二元划分,其本身就是一种世俗、偏私、狭隘的视角):“世界偏僻角落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明有关社会生活组织的中心问题”“法律制定者如果对促成非正式合作的社会条件缺乏眼力,他们就可能造就一个法律更多但秩序更少的世界”。懂人情国情、察世道人心,知世故而不世故,读懂中国、了解世界,坚持主体性与开放性,立足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不仅是要用脑、用心,还要用脚去丈量大中华,在形而上与形而下之间,积极参与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事业这一宏伟征程中去,扎根中华大地,吸纳世界精粹,作出自己的贡献。可以说,法治是一项世俗而不卑俗的事业,只有不断更新知识、拓展视野、扎根中华大地、吸纳世界精华,才能跟上时代步伐,也才能应对瞬息万变的社会以及千姿百态、鸡毛蒜皮、错综复杂但事关公民财产、自由与生命的案件,从而实现定纷止争、通往公平正义大道,维护宪法法律权威,获得法律人的职业尊荣,以及更为根本的人的尊严。

沈从文对张兆和说过:“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读书,尤其在大学期间心无旁骛地读书,一个人在图书馆或某一个教室找一个角落,带上几本书,沉浸其中,亦是同样的美妙。于我而言,至今依然觉得,一个人置身1号楼那栋苏联式老建筑中的一个安静角落,读看不懂亦或似懂非懂的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读《读书》《南方周末》,读刘星的《法律是什么》《西窗法雨》,读苏力的《送法下乡、读伯尔曼的《法律与革命》、哈特的《法律的概念》等名家名作,起起伏伏,思想激荡,不顾窗外一切,任由一束阳光在纸面上转动,在书页翻动之间,天地明暗、时光流走,那种美好的感觉,是不可磨灭、难以忘怀的。虽然事后发现,所懂甚少,一些书甚至至今还未解要义,与此同时,过去迷恋的学者今日于我个人而言已是偶像的黄昏”、难以认同某个说法、某种学说,但我还是很怀念那样自由而杂乱地读书时光。读了,仅仅是读了,纵使当时并未能形成审视的态度、反思的勇气及对话的自觉,其本身就是一种带有历史性的愉悦与丰盈。恰恰应了时下一句网络话语:唯爱与好书不可辜负!“风,从旷野上吹过/陌生的姑娘望着窗外的远方/我坐在开往兰州的火车上/天空晴朗,我的明天也一样......”,如此柔软而绵长的曲调,似乎也穿越了,又或者说,那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恰

恰是当年我们的初心。

从网上得知,一座现代化、智能化、高规格、藏书丰富、体现工匠精神、彰显建筑美学、满溢人文气质的图书馆在西校区那片黄土地上拔地而起,作为祁连山脉有机组成部分的兰山在不远处绵延着,黄河水流啊流,背景、前景如斯,读书就不仅仅是自我、不只是知识,更是苍茫大地、是家国情怀。

前述种种,是我个人及我们一代工大人在兰州读书、买书、与书有关的体验与感悟之素描。正如陈平原教授所说:“藏书为读书,读书为兴趣”。2010年离开兰州前夕,我把在兰州积攒下的书,用大号快递纸箱装满10余箱,从13号楼发往广州。这样一批书就成了“兰州的书”,文尾附录琳琅满目的书名包纳着我的工大时光。今日,让其中一部分重返兰州,是一个循环、一个轮回,是为还乡。让她们走出书房,被更多人阅读,发挥更大价值,传递下去,她们犹如一滴水融入大海,价值空间及其意义域无疑将变得更为宽阔。期待思想的生长!我想,这是兰州之书的“书命线”延长。

百年工大再出发,百舸争流,千帆竞发,更加需要一批又一批读书人在阅读之中认真思考我们这个国家与民族的未来,创新、创造,贡献自己的力量。这恰恰是一所大学和其所培养的人的时代使命所在!如此,则未来已来。